同坐时，很难不对他的坦诚产生一种柏拉图式的喜爱。他言谈之间，不像一个曾抵达世界最深之处的人，甚至不像一个曾穿越平流层的人——尽管后者的特质尤其令人耳目一新，因为有些宇航员的举止向来以冷淡著称。

　　尽管他通过私募股权投资积累了财富，并曾在美国海军服役二十年，但在他身上看不到亿万富翁的派头；相反，在我们讨论潜艇、卫星和造船厂时，他表现出的是一位朴实而充满激情的演讲者和冒险家。

　　这是一个登顶过珠穆朗玛峰、滑过南北两极、下潜至五大洋各自最深点、触摸过宇宙一隅、甚至投资了最近复活了恐狼公司的男人。他的履历读起来更像布鲁斯·韦恩（蝙蝠侠）的愿望清单，但他本人更像工程师而非自负之人，更专注于使命而非神秘感。而他最新的项目，至少就目前而言，可能是他最宏大的事业。

　　当一些富豪竞相冲向太空时，这个德州人的注意力再次被我们世界表面之下的奥秘所吸引，他望向地球海洋那深不可测的虚空——这个我们不知何故忽略了的最后边疆。

　　“我们已经详细绘制了火星和月球的表面图。我们正将造价十亿美元的探测器送往太阳系外围行星，”他说。“但为什么呢？我们如今仍在使用一些基于18世纪库克船长测量数据的航海图。我们对地球的了解还不到三分之二。”

　　维斯科沃的目标是，通过建造一艘配备人工智能的23米测绘船（并恰如其名地称为“Ocean Mapper”海洋测绘者号），为深海探索树立新标准。随着船体模型测试在挪威完成，团队现已进入船厂招标阶段，来自海事领域的各方都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这艘船由超艇设计大师埃斯彭·奥伊诺（Espen Øino）在摩纳哥执笔设计，并与流体动力学及造船专家Engineering IDS合作打造，“海洋测绘者”号秉承高效、半自动化探索的核心原则。该船将配备两名船员（没错，两名），甚至单人也完全有可能，当然，维斯科沃已经发誓要亲自驾驶该船，以证明其可行性。

　　“过去六个月，我们投入了时间和资金建造了两个船模，并在水池中测试了声纳吊舱。目标是确保声学回波不会被船首气泡干扰，因此我们设计了一个特制的斧形船首，”他热情地解释道。

　　“整艘船完全针对声纳性能和远洋巡航（航程达7000英里）进行了优化。埃斯彭和IDS团队真正理解这项使命，工程师们也很兴奋。他们告诉我们，‘以前从未有人要求造一艘这样的船’。而当你给像这样出色的工程师们一个有意义的难题时，他们就会发挥出最佳水平。”

　　该项目的终极目标是高效。这艘紧凑的船只旨在以远低于其他船只的成本大规模测绘海底地形，在理想条件下，能以低至每平方公里2美元的成本测绘4000米深度的深海地形。这也要求采用一种务实的做法——这艘船必须按设计意图运作，不能有奢华的配置或花哨的功能。它将依靠可靠的柴油发动机运行。这些发动机可靠、燃油效率高，必要时甚至可以使用生物柴油运行。

　　而且，万一他想顺道再去一趟挑战者深渊（Challenger Deep），“海洋测绘者”号也能利用可下潜至全海深（10,935米）的微型着陆器。这些着陆器可以记录测深数据、收集水样和生物样本，并在深海的极端压力下进行原位组件测试。

　　“我们的估算显示，每年运行300天，燃料成本大约在50万到60万美元之间。与两倍大的船相比，这低得惊人。船越小，效率就越高。相信我，购置和运营成本会让人们大吃一惊，”维斯科沃补充道。

　　自然，声纳质量对于确保收集的数据物有所值至关重要。它将搭载Kongsberg EM124声纳系统，这可以说是民用船只上能安装的最强大的声纳。该船将以适中的10节航速运行，通过卫星传输数据，每天可覆盖高达10,000平方公里的区域。

　　这绝非维斯科沃第一次涉足深海领域。在这艘船设计之前，维斯科沃就已经亲身实践过相关技术。“我买了[Kongsberg EM124]的序列号为一的那台设备，并和我的团队一起调试。我们走遍全球，在四年内测绘了400万平方公里，”他回忆道。

　　“但那次经历让我从成本、技术、人员等方面审视，我得以思考，好吧，怎样才能做得更好？就像一个商人那样。毕竟，我是个技术专家，不是海洋研究人员。我制造这些东西，然后让比我聪明的人去使用。”这段历程最终使他在两年前将该系统出售给了深海研究公司Inkfish，使他能够以更智能、更便宜、更快的方式重新开始。

　　最近，维斯科沃和他的团队测绘了50万平方公里的沿海区域，包括英国海岸线平方公里。分析师利用欧洲卫星提供的免费图像，测绘了深度小于30米的沿海区域。这些人工生成的数据集随后被用于训练AI模型，以更快、更大规模地复制这一过程。

　　然而，维斯科沃解释说：“我们很快发现，世界各地的水文情况差异极大，因此训练人工智能比我们最初预期的要复杂得多。赤道几内亚与阿拉斯加的情况大不相同，所以自然也就花费了更多的时间。”

　　“这些区域也需要不同的测绘技术。在30米以内浅水区，可以使用卫星。然而，在30米到1000米之间，就变得具有挑战性——多波束声纳在浅水区覆盖范围不大，效率较低。但我们正在探索适用于该深度范围的其他方法。”

　　“海洋测绘者”号最显著的特征之一是其作为包容性、参与式研究船的角色。它旨在与当地政府合作，让当地海员能够协助测绘其专属经济区（EEZ）和领海。这是由Caladan Oceanic领导的更广泛倡议的一部分，该组织支持社区在不受商业利益影响的前提下理解和管理其海洋资源，因为这艘船将完全在非营利研究基础上运作。

　　谈到这一点，笔者提出了一个问题：他究竟将如何处理所有这些数据？是卖给政府？私人公司？“免费提供测绘数据没有真正的商业动机，”维斯科沃回应道。“石油和天然气公司一直在测绘海底，但那是他们的专有数据，不会分享。政府在绘制航道地图时也是如此。这就是为什么这类数据通常只来自慈善家或公共机构。”

　　维斯科沃表示，深海采矿——经常被提及为海洋测绘的一个潜在问题——在这里也不适用。“我们目前的工作分辨率对采矿来说没什么用，”他说。“例如克拉里昂-克利珀顿区——已经有很多人在为开采那里的矿产资源而绘制和详细描述了那里的情况，他们清楚那里的一切。他们现在面临的挑战是开采技术和商业模式。”

　　这并非为测绘而测绘，而是关乎主权与安全。2021年10月，美国海军核动力快速攻击潜艇“康涅狄格”号在南海撞上了一座未标记的海底山。这不仅造成了估计高达1亿美元的惊人损失，还导致数名船员受伤。“这些事故完全可以避免，它们之所以发生，只是因为我们根本不知道下面有什么，”维斯科沃补充道。“即使在2025年，太平洋上的一些岛屿仍在依赖可追溯到早期大英帝国远征时期的水文图。数据从未更新过，这太不可思议了。”

　　这是一项崇高的使命，但它不会因一艘船而结束。维斯科沃希望这仅仅是个开始，“海洋测绘者”号将作为一个船队的基础，旨在证明绘制整个海洋地图的可行性，即使不比登陆外行星更现实，也至少同样现实。

　　“是的，这是一艘原型船，九游官方平台但我绝对希望其他人能跟进。如果更多人早期加入，通过多艘建造可以进一步降低成本。建造三艘船，每艘的单位成本总是比只造一艘便宜。但无论如何我都要推进，因为在现实世界中，人们通常需要看到实物才会相信。甚至船厂现在也开始回应说，‘这是个伟大的项目，我们想参与进来。’”

　　维斯科沃对由谁来建造它持完全开放态度。只要是能在所需成本下保证质量的船厂就行。虽然他表示很乐意在美国建造，但目前其能力和成本还不够理想。不过，作为一贯大胆的企业家，他透露自己已投资另一家试图改变此现状的公司。“重点不是让它花哨。第一、第二和第三要务都是为声纳创造最佳运行环境并获取数据。所以现在关键就是把它造出来，”他补充道。

　　秉持这种心态，笔者问维斯科沃将项目带到船厂面临的最大挑战是什么。“成本，”他直截了当地说。“这是最大障碍。我们知道我们能造出来，监管方面也因它长度在23米以下而可控。技术是成熟的；声纳已运行了六年，船体设计也经过了优化。不需要发明什么新东西——关键是以合适的价格造出来。对我来说，九游官方平台总成本在 500 万美元左右。这是让大规模海洋测绘真正可行的门槛。”

　　“而要说让人们参与这项任务，这对我们来说根本不是问题，”维斯科沃耸耸肩笑道。“我们有退休的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NOAA）船长、环球水手、单人帆船运动员。船上设有两个客舱，可以容纳一对夫妻、两个朋友或者任何其他人。这不会改变成本结构，而且大家的兴趣很大。人们看到这是一项有意义的任务，都想参与其中，为科学和人类做出有意义的贡献。”

　　人类这种探索未知、潜入知识边界之下的内在、不可动摇的冲动，具有某种典型的特质。对一些人来说，这种冲动蛰伏着，只在零星的好奇心闪现时显露。对另一些人而言，这是一种引力，一种将我们发射到月球并返回以寻求答案、进步与荣耀的相同力量——一种去做前人未做之事的强烈渴望。

　　表面上看，海洋测绘或许无法媲美银幕大片那种太空时代的奇观，但它仍保有古代亚特兰蒂斯史诗般的神奇魅力。那么在2025年，船东、造船厂和船员们为何不该开启一场属于自己的新荷马史诗般的奥德赛之旅呢？

　　无论对错，游艇界长期以来一直与目的和影响的问题角力。一些批评者指出船东们不愿投资更广泛的海洋社区，紧紧攥着钱袋。但正如维斯科沃所言，有许多雄心勃勃的企业家，可以像维斯科沃一样，成为现代“探险家俱乐部”的同仁，也建造一艘这样的船——即使不是为了慈善，也是为了留下遗产。

　　“当然，有很多船只只是用于聚会或方便出行。然而，如果你想回馈海洋社区和更广泛的社会，你也可以做到。只需花费购买追逐艇的一小部分价格，你就能为地球上最后一项伟大的探索事业做出贡献，为未命名的海洋地标命名，将自己的名字永远铭刻在地球的景观中。这就是这项使命的美妙之处；它合情合理。它符合人性。它将载入史册。

　　随着谈话接近尾声，笔者仿佛置身于一系列超现实的对比之中。他们讨论了他乘坐改装反潜舰的冒险、他对修复经典汽车的热情、“复活”猛犸象的计划以及小行星采矿的设想。这深刻地提醒人们，时间是一个流动的真相；昨天的事实或许明天就已过时，也许我们想象的未来与我们过去的联系比我们最初意识到的更为紧密。

　　在这众多宏伟的计划中，或许正是这个项目会为我们的社区留下最深刻的印记。铭刻在海岸线上的遗产、馈赠给世代子孙的科学、被测绘出来的安全。地图比记忆更长久，而历史会记住那些写在水里的名字。也许，仅仅是也许，那最后的边疆一直都在我们脚下。